语罢暮天钟

白玉京中梦旧游。

【雷安】落花时节又逢君

  军阀头子雷x留英归来安(主)。对,又是民国pa

  有雷凯友(sun)情(you)向,凯佬戏份挺多,有莱娜对鬼狐的单箭头

  无论正反贵贱,在我心中,他们至高无上。

  因为某些原因+为了尽量少ooc(什么你不是在通篇ooc吗)有极为明显的爱国倾向。但没有任何政治倾向,我只是给他们安了在我心中符合他们的身份,然后讲述一个用以自娱自乐的,或者说瞎编乱造的故事。

  

  

  

  “这孩子的心底藏着头雄狮。”

  

  老牌军阀世家的雷家象征性地为三子办五周岁的生辰时,为数不多的宾客中有人这样评价。

  

  长子牵着幼弟的手,从容地笑,带着太子般的傲气与不屑,却仍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模样。

  

  “毕竟是雷家的孩子,怎好弱了去。不过……雷家龙盘虎踞,狮子——怕是还说不上话。”

  

  说毕,捏了捏沉默着的小孩儿的手。

  

  “雷狮,你说对不对?”

  

  稚子半低着头不言语,用垂下的额发挡住眼中戾气。半晌,在宾客的逗弄下挤出了个“是”。

  

  并不怎么相熟的安家家主带着自家不过六岁的长子寒暄完,低声说:

  

  “幼狮还太过稚嫩——迷修,你等着看。待他露出獠牙,莫说雷家……这京城的半边天,也能被他吞了去。”

  

  还未尝疾苦的男孩因这句话多看了几眼,却并未留心,只一派天真:

  

  “那不正好?雷家有这样的人,他们应该开心啊。”

  

  “他不会是个善人……别轻易去招惹他。”

  

  “不行——如果是恶,就必须铲除!”

  

  男人只笑着摇摇头。

  

  终究是个孩子。

  

  低着头的男孩儿似是有所感,蓦地抬首,与那双澄澈的眸子对上。

  

  极短的一个错目间,他们第一次看到对方的容貌。

  

  随后,便再无交集。

  

  完(???)

  

  

  “哎呀呀——诸君且听小子说道。”

  

  咱天天儿讲那悲霸王美虞姬,周公瑾火战曹孟德,想必大家也听腻烦了——不若讲些许儿新鲜事。

  

  那雷狮诸位知道不?嘿!咱皇城根下,一等一的人物!倘是不晓得,出门左拐,报行随您买份儿几号的,最大的板块那儿,准有他!

  

  都言那雷大司令跺跺脚,北平便晃三晃,雷大司令亮亮刀,鬼子就丢了魂儿……”

  

  雷狮在二楼听得好笑,瞥见卡米尔面无表情地挖了勺糕点,轻声唤了句。

  

  卡米尔沉默几秒,开口。

  

  “大哥,您该减肥了。”

  

  帕洛斯配合地笑了几声,佩利不明所以跟着扯扯唇角。

  

  “诸位只见他光鲜亮丽,殊不知——这其中还有一段缘故呐。”

  

  瞧这雷家,百年根基,风云变幻,屹立不倒,皇帝还在的时候,外人只瞧这是商家,不过有些底蕴,出过几个做大官儿的,但底子没变,谁知道呵——这皇帝一倒台儿,那雷家,雪亮亮的獠牙就露出来了……”

  

  雷狮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听着说书人将从紧闭的朱门缝隙中漏出的些许虚虚实实的只言片语一点点拼凑缝合,硬是串出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那人水平不见多高,瞎编乱造的本事倒是一流。话里话外都在夸他——怕是被“耳朵”听见,进了黑牢便出不来了。

  

  酒劲微上头,几日的疲惫终于按捺不住,一并涌了上来。他支着下巴,半阖了眸,恹恹欲睡。

  

  帕洛斯降低音量,改为和佩利耳语。

  

  昏昏沉沉间,只听到点“九龙夺嫡”“心狠手辣”“所向披靡”

  

  于是那道带着磁性的声音就趁他不备,悄悄儿把他的魂儿给勾走了。

  

  “背后议论他人……似乎不太好吧?”

  

  这是哪个傻逼,雷狮想,人家在茶楼耍耍嘴皮子赚钱容易么。

  

  说书人的抑扬顿挫被打断,雷狮回神,却在那个扰人好梦的声音中咂吧出点什么来。

  

  惯来这里的哪个没听过说书的编故事,这人多半是个外来的;口音虽是当地人,但总带着点什么——他能区分硬颚音和软颚音,别的不多说,肯定在俄国待过。似是不大熟悉中文了,一口京腔像归像,总带着些许刻意。

  

  雷狮已不愿多想。

  

  他靠在栏杆旁,径直望下去。

  

  整个北平都那么圆滑,像个被盛世裹住了的球儿,里面的浊气浑水与纸醉金迷都被收裹严实,不使滴漏。于是人们也掩住视听,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似乎那些滔天的战火与租客的嚣张都未曾发生。

  

  所以他的出现也就与这里格格不入。

  

  靠窗的男人坐得笔直,西服搭在椅背上,衬衫雪白。

  

  似是将混沌的天地划破,刺出一道拂晓的曙光。

  

  他唇角含笑,双目因面前氤氲的茶汤显得十分柔和。

  

  他又开口。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太妥当。”

  

  “在当事人面前议论他弑父杀兄什么的……”

  

  男人抬头,冲着雷狮笑了笑。

  

  佩利探头探脑地瞅了眼,小声嘀咕了句“假洋鬼子?”

  

  帕洛斯瞥了眼:“前两天才见他跟京师大学堂那群学生在一起开会来着。”

  

  卡米尔舔了舔唇边的奶油:“是安家家主,这两天才从俄国回来……大哥,您怎么了?”

  

  雷狮往太师椅上一靠,右手在桌面上敲了一圈儿。

  

  “唔……也没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笑,“爷看上他了。”

  

  

  在说书人宛如见鬼了般的眼神中,雷狮慢悠悠晃下去,随手推开某扇窗户,伸臂折了枝桃花。只可惜现在已是暮春了,桃花不及往日繁盛,一抖便扑簌簌往下掉。

  

  他递给安迷修,咧嘴笑。

  

  “多谢。”

  

  那桃花莽撞,落入安大家主发间,他接过花枝,有些茫然,不知如何回话。

  

  雷狮已经转着军帽走出去了。

  

  

  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谁知当兵的遇上秀才才是拿他没奈何。

  

  之前打不得,骂不得,好声好气迁就着,得让他们爱国,不能阻止他们呀。

  

  现如今……

  

  “不抵抗”三个字牢牢地压在人民身上,也压在军阀身上。

  

  已上膛的枪被强行扭转,对向平民。

  

  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毁之……这是中国的传统呐。

  

  爱国志士与愤青们日夜游行。

  

  人头攒动,群情激奋。

  

  没有国,哪有家?

  

  半壁江山已沦陷,日军狞笑着将魔爪伸至华北,人民呻吟着,在已被开膛破肚的国土上喘息着,终于燃起以血泪点就的火,聚集在一起,呼喊着穿过大街小巷,想将昏暗的天撕开个口子,好让他们直起腰说话,能呼吸到些许新鲜空气。

  

  这便触动了某条法文。

  

  而对于属于人民的某个新生党派还稚嫩着时便去挑战“权威”的行为,自然成了最好的泄火口。

  

  当雷狮漠然地看着佩利对着工农与学生开枪时,混在队伍中的安迷修的眼也再一次与他对上。

  

  那日的出言维护与桃花在家国大事前单薄得不堪一击。

  

  美人的眼从三月春风化作透骨寒潭。

  

  他看到他比了个口型。

  

  “恶党”

  

  这便是把自己置于对立面了……

  

  这家伙是刚从国外归来,不懂这些事吗?

  

  雷狮有点头疼。

  

  不过——没关系。

  

  他等着这道光,被黑暗拖入深渊。

  

  狮子盯上的猎物,还从未有能逃脱的。

  

  

  “大哥,是他们缴获的新刊物……”

  

  卡米尔把一份报纸摆在雷狮面前。

  

  “最近……‘那边’的势头越来越猛了。高层还是偏向我们这边的,但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大哥。”

  

  “嗯,我知道。”雷狮随手翻了几下,兴味盎然地挑了几篇读。“你在担心我做不出正确的决定?”

  

  “不,大哥所做的,一定是正确的。”

  

  雷狮失笑,拍拍他的脑袋。

  

  “我还得再观望一阵儿,而且……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儿抽不了身。”

  

  “我不怎么关心所谓的对错……于我而言,第一重要的是‘有趣’,其次才是‘利益’。”

  

  “新生的血液足够引起我的兴趣了。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

  

  卡米尔下意识站得笔直。

  

  “是,大哥。”

  

  

  雷狮并非唯一的军阀,也并非最强大的。这里不是他的一言堂。

  

  各个势力盘根错节,一旦陷身其中,不仅难于脱身,更是干什么都处处掣肘。

  

  他无意伤害平民——这于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而上级的意愿又无法违背。

  

  有些人可以不思考那么多,只单纯沉浸在杀戮的愉悦中。但狮子的嗅觉总是更敏锐些,他自腥风血雨中,隐隐嗅出点什么。

  

  那是幼嫩的芽儿将被血泪浸出獠牙的气息——

  

  罕见的,他陷入了困惑。

  

  把希望押在虚无缥缈的未来上看起来很蠢。

  

  但坚守原地更为愚蠢。

  

  真的要放弃多年的苦心经营么……?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姿容艷丽的女子倚在门边,贴身的绯红旗袍勾出玲珑的曲线,肩头的大衣却又半遮半掩,只一截皓腕压着,柔顺的黑发垂下,衬得肌肤莹白,红唇细看下带粉,在一身迫人气势中添了几分娇俏。

  

  她勾唇,露出标准的笑意。

  

  “雷三少……别来无恙呐。”

  

  雷狮从沉思中惊醒,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他瞄了眼女子脚上上十寸的红色高跟鞋,面上下意识便带了刻薄。

  

  “承凯莉小姐吉言了——踩着这种凶器进府居然没被搜走?”

  

  凯莉毫不在意地看看自己纤细的脚踝,故意用鞋跟敲敲地面。

  

  “贵府安保不行。喂雷狮,你这时候不应该夸我的脚链好看么?”

  

  雷狮这才勉为其难看了眼肉色丝袜上挂着的荆棘状的银链,勉强道:

  

  “唔,好看好看。”

  

  “得——不指望您这位龙阳注意到本小姐的美貌。”

  

  凯莉撇撇嘴,走到他身边。

  

  “我是来……诶?”

  

  她越过雷狮拎起桌上的报刊。

  

  “哟——这是要弃暗投明了?”

  

  雷狮微眯眼,准确地抓住了话中的关键。

  

  “明……——暗?”

  

  “可不是嘛。”她假意感慨了两句,“他们若是有了实权,我名下那几个产业都得完。”

  

  “赌场,妓院,黑市……也的确早该完了。”雷狮嗤笑。

  

  “早该完了——”

  

  凯莉似是重复了最后四个字,又似是自言自语说了句话。

  

  他们对视三秒,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合作愉快。”

  

  两只手一触即分,不带任何暧昧与什么特殊意味。

  

  狮子与狐狸永远不会尝试成为对方的亲密伙伴。

  

  他们只会用锋利的爪牙相互试探,然后隐起寒光,作出最理智的选择——

  

  合作。

  

  “对了,他们又抓了一批人。里面似乎有那个……嗯……你调戏过的……安迷修?”

  

  凯莉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带着戏谑的笑意看他。

  

  “他可真干净——他的妹妹也很可爱。”

  

  雷狮叹了口气,揉揉眉心。

  

  “可真能作弄。”

  

  凯莉把报纸抖得哗哗作响。

  

  “这也有他的一份子呢。这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危险分子,你想好。”

  

  “我知道。”他起身,随手拽过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肩上。

  

  “这么不听话,有必要带回去好好审审。”

  

  

  “Liberavi animam mean.”

  

  被捕的男人在黑暗的阴牢中也毫无畏惧,他笑着,看着雷狮与一众官兵。

  

  “别急——又没说要对你怎么样,赶着送死呢这是?”

  

  雷狮挥退了众人,打开牢门,进去坐下,毫无架子可言。

  

  “得,现把你的灵魂收好了,别让他跑了——今儿爷就采访采访你这么不想活的原因。”

  

  “你听懂了?”

  

  安迷修成功抓错重点。

  

  雷狮摘下军帽丢在地上,顺手解开了几颗外衣扣,十分自然地释放着信息素……呸,荷尔蒙。

  

  “废话……别以为国内都是群未开化的愚民。”

  

  “那么,安迷修先生,请交代一下你的经历。”

  

  他皱皱眉,似是察觉了什么不妥当。

  

  “OK,我换个词,‘谈谈’。”

  

  

  “其实也没什么要讲的,男,二十三岁,安家人——名存实亡的家主,有个妹妹。”

  

  “安家怎么了?”

  

  “没怎么,我把那几条灰色收入断了,家仆都辞退了,安家本来就没多少人,快刀斩乱麻,处理得也算干净。”

  

  他神色淡淡,似是讲了件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这之前……去英国留学了,然后……”

  

  “你会说俄语。”

  

  安迷修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没接他的话茬。

  

  “学的是语言学来着。”

  

  “……”

  

  雷狮有些挫败,挥了挥手。

  

  “行了,谈正事。你——在干一些,反zf的事情。”

  

  “我们那叫爱国行为。”

  

  “嗯,说得好。但是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安迷修忽然笑起来。

  

  “规矩这种东西,束缚的从来只有甘于被束缚的人。”

  

  地牢环境不怎么好,连丝儿光也无。

  

  他却笑得那么从容,带着青年独有的,澄澈与骄傲,硬生生晃了雷狮的眼。

  

  “唔,好,敢于反抗是好的,但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想过你自己信不信吗?”

  

  雷狮摸摸下巴。

  

  “不信。”

  

  “那不就得了。”安迷修倚在灰暗的墙上,缓缓舒出一口气。“我感觉……你应该是最先撕破这片宁静的人。”

  

  “不不不,宁静是无法撕破的,能被撕破,只说明宁静之下,是暗涛汹涌。”

  

  “不过安迷修先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这样在国内很容易死的。”

  

  “天网恢恢……?”

  

  安迷修忽然笑起来。

  

  “那就把网撕破!”

  

  雷狮一怔,也笑了出来。

  

  “不不不,这样太粗暴了。还有一种方法。比如……”

  

  他倾向安迷修,轻柔地托起他的下巴,双眸带着蛊惑人心的色彩,凑到他耳边。

  

  “成为撒网者,把你们这些鱼儿从缝隙中放出去。”

  

  温热的气息带着不可言的暧昧撒在敏感的耳根,安迷修大脑一时当机,等他反应过来了,雷狮已经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了。

  

  “行了,来人——送客。”

  

  安迷修隐隐听见雷狮低声说了句什么。

  

  “别担心,我会在你身后。”

  

  

  他们的友谊来得突兀而又自然。

  

  雷狮以全然信任的态度待他,安迷修也在试探中放下些许防备,他们开始在一起喝酒,谈天,偶尔把这里当做情报中转站。

  

  雷狮甚至带着安迷修出入宴会与舞馆,偶尔去听戏,或者趁他不备,在青楼里闹得他面红耳赤。

  

  安迷修干着自己的事,在雷狮的庇护下逃脱一次又一次搜查,并开始把雷狮从“恶党”转化为“朋友”。

  

  或许雷狮并未忠于某个党派,但安迷修知道,他厌恶这里浊旧的空气了。

  

  这便够了。

  

  

  “安迷修……你这么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

  

  “意义……?”

  

  安迷修似乎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歪着头想了会儿才给出答案。

  

  “雷狮,我是那种认定了一条道,就会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啊……我已经走上这条路了,而且我坚信道路的尽头会是光明。”

  

  “……但愿如此。”

  

  安迷修举起酒杯:

  

  “一定会的。”

  

  “喂……在敌党面前这么光明正大的,真的好吗?”

  

  “那你要把我抓起来吗,恶党?”

  

  安迷修难得大笑,澄亮的酒液浸润了唇,在烛光下平白多了几分旖旎。

  

  雷狮舔舔嘴唇:

  

  “当然,我要把你抓起来,锁到房子里,用铁链困住你,让你哪儿都不能去,谁都见不到,没有危险和意外,满心满眼只有我……”

  

  安迷修脸一红,有些窘迫。但雷狮时不时的骚话已经让他具备了一定的免疫力。

  

  他对谁都这样吧。

  

  “恶党!我们这是在谈……正事!”

  

  “谈什么正事啊谈恋爱吧。”雷狮嬉皮笑脸,然后迅速恢复严肃。

  

  “没事儿,别怕。”

  

  他生怕惊着安迷修了似的,说得轻而缓慢,似乎许下了什么千斤重的诺言。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后。”

  

  

  又一次游行成功激怒了手握枪杆子的人。

  

  长短枪喷吐着火光射入肉体凡胎,鲜红的血液涌出。新仇旧账,一起结算。

  

  雷狮在门外的大雨中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安迷修。

  

  血腥味儿还未散尽,青石板上暗红的色泽雨也冲不掉。安迷修定定地看着他,双目亮得惊人。

  

  “我要去看看他们。”

  

  雷狮没答话,只沉默着带他去了。

  

  

  他们被虐杀,牢狱里哀鸣不止。烧红的烙铁在人皮肉上滋滋作响,虎口穿透后被高高吊起,只有脚尖能提供些许支撑,腿下垫了砖块,一块块垒加,反向折叠的关节不堪重负,长锥透身而过,被血模糊的浑浊双眼只执着地看向虚渺的光明。

  

  安迷修在暗室里跪坐着,垂着头。

  

  他在哭。

  

  并非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无声无息的地、哀哀地哭。

  

  雷狮只看见透明的泪水缓慢地淌着,他澄碧的双眸却无波无澜。

  

  这个安迷修看起来太过于反常,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碎在原地,或是化作一阵飞尘消逝。

  

  他试探性地抱住他。

  

  安迷修没有反应,静静地把下巴放在他肩上,雷狮不安起来,只能一遍又一遍确认怀中人的存在与他匀速的心跳声。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无可奈何。

  

  “对不起……”

  

  “对不起……”

  

  雷狮低声道着歉,眼中竟是彷徨。

  

  安迷修虚虚搂住他,沉默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错不在你。”

  

  

  “坤旦……真不知你们从哪儿想来的。”

  

  凯莉拽拽戏服,抱着沉重的花冠抱怨。

  

  “哪个角儿请不动,非得叫我?”

  

  “也算多了个战斗力嘛。”

  

  雷狮吊儿郎当翘着腿坐在化妆台旁,拿了个扳指对着光看了半晌,末了装模作样地夸了句“水头挺足”。

  

  “得了——给老娘拿过来。”凯莉劈手夺走,套在自己手上。“你又不懂。”

  

  她又扭头,楚楚可怜地看着安迷修。

  

  “安哥——安迷修——你看我像是个战斗力超高的人吗?”

  

  安迷修被她无辜柔弱的眼神与一身艳光四射的扮相晃了眼,美色诱惑下,稀里糊涂摇了摇头。

  

  雷狮手一松,一串玻璃珠碎了一地。

  

  凯莉嘟囔了句“醋劲儿真大”,又兀自去在眼角上补了几笔。

  

  安迷修回过味来,咂摸了会儿两人的对话,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

  

  多年的熟悉让他们成了伙伴,虽然没有半点缱绻,那种自然而然的对话与理所当然的举动……

  

  不不不,他和雷狮只是朋友,他有什么资格去评判?

  

  安迷修这厢还在苦苦纠结,雷狮瞅眼自转钟:

  

  “行了,他们也该到了。”

  

  凯莉已经动作娴熟地将枪械与刀刃塞进宽大的戏服,抚平褶皱,微眯了眸看人,眼波潋滟间,俨然就是个勾人而清烈的虞姬。

  

  “得——倒给咱先说说那霸王是哪位啊?”

  

  “没得霸王,你虞姬自唱独角戏。”

  

  凯莉一琢磨,心道也是。

  

  以那人的多疑程度,绝不会允许在场的有除雷狮以外第二个能威胁到他生命安全的人。

  

  “成吧。”她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笔账我记下了。”

  

  

  来客是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只带着个纤细的姑娘,看相处模式大概是主仆关系。

  

  只三两句,安迷修便察觉了。

  

  这人极为圆滑。

  

  说话滴水不漏,待人有礼到……自降身份。张口闭口都是大人,分明与安迷修第一次见面,竟能温声细语地同他谈几句欧美风物。

  

  但安迷修总有些不喜欢他。

  

  好在他们这次似是有要事要谈,安迷修听了两句,也不大懂,看着台下且歌且舞的美人,不一会儿就有些走神了。

  

  直到听见雷狮端着茶杯平平淡淡说了句“那些学生怕是都下黄泉了”。

  

  安迷修猛地回神,眸光霎得凌厉。

  

  被称作鬼狐的男人也不紧不慢,看着杯内浮沉的茶叶赞道:

  

  “是金坛雀舌吧……?瞧这形状,当真与雀舌无二了……雷司令果然出手便并非凡品……”

  

  雷狮一句话噎回去:“茶楼里自带的,订包间就送。”

  

  “哟,那也是大人眼光不凡,连搭送的茶水都是珍物……”

  

  安迷修早已不耐,几乎想拽着他的领子问他学生们哪儿去了。

  

  那人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抿着口茶回忆片刻,似是拽住了什么灵光。

  

  “呀——瞧我这脑子,那群学生……我没怎么上心,交予手下人处理了。”

  

  “倘是有什么办得不妥,还望司令海涵。”

  

  “处理”两个字在安迷修脑子里炸开,漫天飞舞的都是那些人的悲欢怒乐。

  

  雷狮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一片冰凉。

  

  安迷修敛了目光,把一点狠意藏住,被雷狮握住的那只手竟是在微微颤抖。

  

  雷狮掰开他紧握着的拳头,用指尖一遍遍安抚被指甲掐出痕迹的手心,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

  

  “所以这字儿你签不签?”

  

  话题又被拽回到正轨上,但安迷修晓得,这场宴所图,不过方才寥寥两句。

  

  上面不知得了什么消息,把与新党有关的事都从雷狮手中辟走了,尽数交到这人手中,雷狮失了这部分权利,自然也无从包庇。

  

  若是以往,不过放几个人,他一句轻描淡写的“抓会府里审了”就能解决。

  

  他之前还在想雷狮带他来的目的。

  

  就是怕雷狮为了他去和别人牵什么不平等条约……

  

  那鬼狐似是有些为难,连桌上水笔都未拿起,陪着笑脸道:

  

  “司令肯同我们这种微末草芥做生意,自是我们大大的荣光。只不过……条件稍苛了些。”

  

  雷狮压低声音,只让安迷修听到:

  

  “他出人出力,我九他一。”

  

  安迷修被吓到了。

  

  雷狮抬抬下巴,有些不耐:

  

  “不签对吧?”

  

  “这……实是……”

  

  雷狮言简意赅。

  

  “谈崩了。”

  

  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厚实的杯底在木地板上弹了下,极薄的杯壁又在落下时碎了。清脆的碎瓷声像是打开了个什么开关,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堂厅刹那间挤满了人。

  

  乐师们自随身带的乐器中抽出兵刃,凯莉袍袖一抖,一对新月般小刃便携着寒芒跳闪着袭来。

  

  安迷修尚未反应过来,雷狮便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

  

  “别看。”

  

  鬼狐还有心情同身边人调笑:

  

  “莱娜,我刚才便说这曲带兵戈气,那虞姬带点儿英气还好,毕竟最终是要刎颈的,拉二胡的也……”

  

  他没说完的话被打断了。

  

  大抵是那唤为莱娜的女人喝了句“大人小心”,便将他扑倒了。

  

  他在世中唤过千百人“大人”,有的当的那一句,有的人不过欺世盗名之徒。他奴颜屈膝,包藏野心,人人都不曾将他当做过什么,独在她那个小小的世界中,还是那个率弱众灭强敌的“鬼狐大人”。

  

  安迷修没来由得感到一阵悲凉。

  

  恍惚间,兵刃破肉的声音竟模糊了。

  

  有温热的血溅到他脸上。

  

  他缓慢而坚定得拉下雷狮的手。

  

  无间地狱。

  

  安迷修忽然低低地开口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冷兵器作战?”

  

  说罢,一把抽出雷狮腰侧的枪,手法娴熟地上膛,瞄准,扣下扳机。

  

  随着一声闷闷的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莱娜在鬼狐身前软软倒下。

  

  那鬼狐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心,只轻轻“哎呀”了一声,连丝儿惊诧悲意也无。

  

  “确实,短兵相接不大‘文明’。”

  

  于是场中人便又纷纷拔枪。

  

  便无人再敢轻举妄动——免得伤到自家主子。

  

  “雷司令,在下还有急事,在这里叨扰了许久,实是不大好意思。便先告辞了。”

  

  鬼狐客客气气地一拱手,转身便要走。

  

  一个影子轻轻巧巧跃过。

  

  小巧精致的刀刃不知怎么从他颈间掠过,凯莉裙琚翻飞,鱼冠上的水钻折射出点点迷离光彩。

  

  “唔……到也不是没有用处。”

  

  他嘶哑着嗓子说,却只有口型可辨。

  

  一时竟不知他在说谁。

  

  安迷修已然怔住了。

  

  凯莉面上溅了些许细碎血珠儿,面上却仍是毫无波澜,似乎刚才须臾间越过重重人障出手取人性命的不是她。

  

  她转转眼珠,看向二人。

  

  “一桩陈年旧事罢了。”

  

  她冲安迷修笑笑,眼中却无多少笑意。

  

  “今日也算结了。”

  

  “我擅自动了他们的人,你在场,必然也脱不了干系。我送你去上海,那边地头蛇不少,他们手伸不到那里去。”

  

  “那边什么都新些呢,听说有有声电影,有西洋饮料,明星改个发型,等传到北平来,都得十天半个月……”

  

  安迷修缓过气来,听出几分向往,刚想开口问“你为什么不去”,一偏头,却看见雷狮眼中乌压压的惊涛骇浪。

  

  是了,他安迷修无事一身轻,浑身上下不过一条贱命,雷狮手里还有军马,他是没法儿脱身的。

  

  安迷修刚想拒绝,雷狮忽然叼住他耳垂。

  

  安迷修懵了,呆立在原地听雷狮含含糊糊说了句“听话”。

  

  然后便被一掌劈晕了。

  

  

  火车站人来人往,众生离合悲欢,俱在小小一方天地上演了。

  

  雷狮最终用武力和卖可怜说服了安迷修,把他送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临走前,又手贱折了枝花。

  

  安迷修不知从哪听来的画本子:

  

  “好花应由他自谢——”

  

  雷狮却已轻轻松松勾开他衣领,将那枝花插到领口里。然后用地痞流氓调戏大姑娘的姿势在安迷修脸上摸了把,调笑道:

  

  “人面桃花,美哉少年——”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几步,他一回头,看到安迷修还在看他,那枝花被握在手里,花瓣不堪蹂躏,掉落不少。

  

  雷狮无奈笑笑,又冲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又扭转身走掉了。

  

  安迷修也挥挥手,转身上了火车。

  

  这一次再见,还有见面之日也无……

  

  二人心知肚明。

  

  

  上海终究太浮躁,安迷修不善水,怕在海里淹死了。

  

  又几经辗转,在江南那片儿住下了。

  

  终日安闲。

  

  没少给京城那边送信,但能否到手,他也不知。

  

  不过是个念想。

  

  一日听见北平那边,雷大司令与日寇对战,以少胜多,可惜最终被自己人伤了性命。

  

  安迷修捧着杯热茶,沉默着听说小书的将事如何添油加醋一番,成为一个稍落窠臼的故事。

  

  待茶都凉了,安迷修捞出钱放在杯下,随手折了枝桃花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这没什么,他想,战争总是要死人的,雷狮死得像个英雄……

  

  却又想起他被亲信所害。

  

  恍惚间,已是泪流满面。

  

  

  又是一年——

  

  又是一年春——

  

  又是一年春来到——

  

  细雨霏霏,安迷修走在青石小道上,打着把已过时的油纸伞。

  

  那人又趁他毫无防备时出现。

  

  “南边春天怎的也这么冷——”

  

  他抱怨着,伸手去摸安迷修后颈。

  

  纸伞脱手,在地上滚了几圈。

  

  安迷修低头,认认真真将他的手笼在手中。

  

  然后近乎虔诚的,在上面落下一吻。

  

  雷狮被这几年不见撩人段数忽然增高的心上人一吓,硬生生在冻得发白的脸上透出几分红晕。

  

  然后他有些气急败坏地,以残花为掩,毫不客气地吻了安迷修。

  

  却又看着他发红的眼说不出话。

  

  良久,轻声叹道。

  

  你还活着,我怎好先走。

  

  

  终于,雷狮不再是雷司令,安迷修不再是安家主。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发现再不写完就赶不上8102的尾巴了……

  这篇依旧没能让自己满意x本来是想写雷总安哥身处对立面的相爱相杀,写着写着就成这样了……

  然后就,凑合着看吧……?

  凯佬好帅,这个戏凯不太专业,下次认真写。

  三次越来越不顺辽(好吧也就成绩那点破事儿),数理化辣鸡得一批,emmmm,以后就,月更吧?

  本来是准备随便写点,结果一边压缩着剧情一边就已经9k+了。

     @诗寻雅也 我不管,我也是交过群作业的人了

  希望新的一年里能越写越好,理科成绩提升……?

  新的一年也会继续爱雷安和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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