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暮天钟

白玉京中梦旧游。

风筝

  五条悟有个秘密。

  他可以看见别人和自己见面剩下的次数。

  年幼的未来五条家主起初并不明白那些数字的含义,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它们跳跃着倒退,并颇有些期待数字归零时会发生什么。

  悟并没有等太久,照顾他的侍女姐姐在咒灵口中消失,那咒灵的牙上沾着一小块凹凸不平的头皮,带着侍女姐姐的长发,像彗星拖着尾翼划过天空。

  他伸手去够,“无限”却将它推得更远。新的侍女不会为他偷偷带来双份的甜品,甚至告诫他甜食吃多了牙会烂掉。

  悟很讨厌她,并就此明白:归零的数字会带走那个人,而新来者未必比旧人好。

  

  后来他长大了些,不止一次猜测这究竟是六眼的天赋还是别有用心者给他下的诅咒。但五条悟可以利用它肆无忌惮地忤逆那些数字将要归零的长辈,惩罚还未降下其中一方便已经消失——无论是远离此处还是死亡,都与五条悟再无关系。于是他觉得有这么个能力似乎也不赖。

  孤独如附骨之蛆,这种可以预言他人命运的能力把悟和所有人隔绝开来。好在不论是咒术师的身份还是六眼的特殊都让他从小就异于常人,他无所谓孤独——如果这就是“”最强”的代价的话。

  于是他只是坐在屋顶上看人们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头顶的数字一点点变小,月光冷得惊人,五条悟用术式隔离霜露与灰尘,于是万物不得近他身。

  

  世界的通透感令五条悟和所有被他注视着的人都感到不适,他戴上墨镜,拒绝看到人类——与他们头顶上的数字。所以他其实并没有准备看清夏油杰的一切,他发誓是夏油杰先动的手。

  夜蛾校长带他到达咒术高专时那人已等候多时,五条悟按习惯准备给未来几年的同学充满爱的一拳,那家伙却轻描淡写拨开了他的手——并顺势摘下了五条悟的眼镜。

  嚯,我和这人还有很多很多面可以见。五条悟望着那双丹凤眼出神。黑头发,希望他在甜食上的慷慨程度和他的长发一样漂亮。

  然后他一扭头,发现另一个同学和校长头顶的数字比那个数大了不少。

  但五条悟彼时毕竟还是个少年,他分明早已看到了两人的命运,却没能参透,他在咒术高专快乐而忙碌地生活下去,学会了和夏油杰打完架后五分钟内和好,抱着被打折的胳膊找家入硝子治疗;满日本地跑着祓除咒灵,看夏油杰把一团团咒灵吞下去,然后悄悄摘下墨镜偷看杰艰难下咽时上下滑动的喉结;甜品总也吃不完,夏油杰纵容他吃掉三份,四份,甚至更多,包括他自己的那份;他在敞篷跑车里乱叫唤,风吹得头发立不起来,阳光浮在树叶上,新鲜透了。他说杰你快看,那有只鸟,夏油杰无奈道我在开车,别闹,然后拨开凑过来抢方向盘的五条悟。这样的生活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好时光,五条悟挥霍着那些数字,快快乐乐揽着夏油杰的肩包下“最强”的名号。

  

  数字变成99。

  焦虑缠上五条悟身体的每一寸。夏油杰头顶的数字变成了两位数。几千次见面次数为什么会那么快,快到五条悟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夏油杰的消瘦源于何处。

  他拿着根红笔在夏油杰头上比划,杰没搭理他,眼下的青黑透着颓唐的美感。半晌他才握住五条悟的手腕笑着问你在干嘛。

  五条悟孩子气地在那串数字前写了个九,再写一个,反反复复描摹那个不可能出现的数字。

  “杰,你不要离开我。”他忽然说。

  夏油杰一愣。

  五条悟摘下了墨镜,冰蓝的六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的光亮得他不敢直视。

  “我不会离开你。”夏油杰移开目光,伸出手遮住那双眼。“别瞎想。”

  “没有人能在六眼前撒谎——杰,你在心虚。”五条悟固执道。

  没有人说话,蝉鸣响了三两声便停了,只有风与叶子沙沙作响。

  “但我相信你。”五条悟笑起来,“你不会离开我的。”

  

  数字变成3。

  五条悟索性不去看那串数字,免得徒增烦恼。他没试过改变它,但想来改变也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因为他是五条悟,五条悟是最强的,而且——没有人能拒绝五条悟的挽留。

  夏油杰去出那个任务前,五条悟特意摘下墨镜看了眼。

  很好,还有三次。

  就等他回来——等他回来他就跟杰好好谈谈。

  杰总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也从不会对杰隐瞒。反倒是夏油杰,在他的追问下三番两次否认自己有心事,而无所不能的五条悟居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干嘛不告诉他呢,真奇怪,他可是“最强”,难道还有什么解决不掉的事吗?

  五条悟买了一桌子甜食,用来打发等夏油杰的时间。

  然后他等来了夏油杰叛逃的消息。

  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并不知晓同窗三年的好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夏油杰像一只风筝——线一直攥在五条悟手里,本体却隐入云中,六眼也看不真切。

  但风筝线没断。

  他头顶上的数字应该变成3了吧。

  它从未出错,所以他们很快就会相见。

  

  数字变成2。

  这次的见面完全是徒劳,夏油杰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他杀了那么多人。没有被咒灵操控,的确是夏油杰,连嘴角的笑都与平时无二。

  真可恶啊,明明说着想杀就杀的话,背后也毫无防备,头顶的数字却是一个鲜红的2。

  我不能在这里杀了你,杰。你命不该绝。

  五条悟第一次屈服于命运。

  但与其说他屈服于命运,倒不如说他屈服于自己的感情。

  

  人类永远是脆弱的。一只濒死的咒灵这么说过。

  五条悟正准备拧断它的脖子,闻言只是一笑,饶有兴味道:“是吗?但我可是最强的哦,认为人类脆弱的你却快要死在脆弱的人类手里了。”

  那咒灵转着绿色的眼,撕裂又缝合起来的嘴角像在笑。

  “人类拥有感情——累赘而无用的东西。五条悟,你会死于自己的情感。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弱点……”

  五条悟干脆利落的扭下它的头。

  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感受到的命运被预见的惶惶不安。

  

  数字变成1。

  夏油杰笑着死在他面前。五条悟被巨大的荒诞感所淹没。那数字从未出错,怎么会……?

  它跳动着,从2变成1,然后——熄灭了。

  没有变成0。

  “倒是说点像诅咒的话啊。”夏油杰如是说。

  怎么说得出口呢,你还没有死,我们还有一次见面的机会,我还要争取用最后一次留下你,万一恶毒的诅咒成了真怎么办。

  但夏油杰的的确确是死了。五条悟跪倒在地上,透明的液体淌下。他有些茫然的抹了一下。

  眼泪是热的。

  “杰?”

  人死后最晚消失的是听觉。我在你尚温热的尸体旁唤你的名,希望你黄泉路上听到后记得回头。

  风筝线断了。

  

  家入硝子没有阻拦他带走夏油杰的尸体。

  “不管你是出于不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想带走就带走吧。”硝子吐出一大口烟,“反正也没人拦得住你,刚好,我也下不去解剖的手。”

  五条悟嗅了嗅烟味,说:“给我一支烟。”

  硝子为他点燃,五条悟几口抽完,烟灰断开,飘得到处都是。

  “烟可不是这么抽的——杰没教过你吗?……你还要吗。”

  “不了,”五条悟抱起夏油杰的尸体,“真难抽,他为什么总喜欢这些东西。”

  比如烟,比如不加糖的苦咖啡,再比如独自负上的,与世界为敌的重担。

  “为什么不戴墨镜了?”硝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五条悟有些不习惯地抽出一只手扶了扶眼罩,轻声道:

  “什么也不想看。”

  以后再也不要看见那些数字了,管他是谁,什么时候死掉——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机会取下他的墨镜。

  

  旧人重逢,五条悟承认那个咒灵说的话是对的,他真的有可能死于自己的情感。

  他也终于确定了这看到数字的能力并非六眼所赐。

  六眼告诉他这就是夏油杰,他头顶上的数字却说,这不是杰。

  杰还和他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呢,他们绝不会在这种情形下见最后一面。

  “我是睡了,你差不多该醒了吧。”

  “还要受人摆布到什么时候去,杰。”

  他看到那具身体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风筝线还在,缠在五条悟心上,割得他鲜血淋漓。

  ——甘之若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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